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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3-9-27 14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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幸福穷日子
在北外读研三年,是胡锡进最快乐幸福的一段回忆。“过去当兵受限制,终于自由了,我是北京人,连北大都没去过,现在四处逛了。”
考研除了收获自由,他还收获了现在的妻子。“结婚在家里办的,弄了一桌饭,算是婚宴。”父母从50平米的住房里,腾挪出8平米给他们做了新房。胡锡进记得每月有100多块的工资,一边读书一边养家,日子并不宽裕。
“婚后最初几年,我跟妻子一共在外面吃过两次饭,直到今天,这两次饭都留下美好记忆。”第一顿饭吃的是王府井的翠花楼,“我俩大老远的坐车到翠花楼,要了三个菜,一共花了11元,吃完夜里赶末班车回家。那天晚上好幸福,30年了,都记得那晚的幸福,觉得,哎呦, 真幸福,我们能到外面吃顿饭。” 他一一历数。第二次是老莫餐厅,吃了奶油烤鱼,花了20多元。这段回忆里胡锡进反反复复说的三个字就是“好幸福”,温柔快乐,无限无限。
直到现在,跟同学旧友在外面吃饭聊天,仍被他归入幸福之列。“读研三年,我不记得大家出去聚餐过,同学们聚会都是从食堂买几个菜在宿舍里吃,晚上搞舞会就是在教室里。不可思议吧,因为穷,你的同学无法聚会,感情无法交流。”
当时英语系的学生经常有机会到外面教课赚外快,俄语系的学生就没什么机会。胡锡进苦练英文,有空就到学校的英语角找老外对话。外教滔滔不绝,他始终保持微笑,无论对方讲什么,他都不断点头,说“yeah, yeah.”。这样的门外汉水平并不妨碍他勇敢地出去教英语。“我同学给人上课,有两次临时有事,要骗人家说自己我临时代课,我冒充自己是英文系的研究生。我胆子大,挣钱么。”抖落当年糗事,胡锡进兴致勃勃,“我上去哇啦哇啦,讲得特别快,下面反应听不懂,我立刻说,好吧,咱们改用汉语讲。讲着讲着,没得讲了,我不会那么多啊。就说教一首歌,把提前准备好的歌教完,也到时间下课了。一下午挣30块钱。”他笑了笑,“瞎混,那时年轻,就是瞎混。”
人穷见识短,“不仅是我,整个社会都穷,也没见过世面。”1984年的一天,胡锡进和妻子手挽手逛街,被一个台湾人拦住,“他说第一次看到一对情侣在街上牵手走路,觉得很高兴,就想跟我们聊聊。我妻子吓哭了,躲到我身后。他们可是台湾人啊,多遥远,多发达,当时谁家来了个台湾人,大伙都觉得是阔亲戚,离别时我跟他握手说:请你转达我们对台湾青年的问候。当时就那么傻啊。”
胡的导师来自莫斯科大学。中国改革开放在1980年代中期带来经济平均6%以上的增长,而苏联正经济正急剧恶化,国内生活用品短缺,胡的导师回家时,都要采购很多东西,包括彩电、冰箱等大件。这在胡锡进看来,就是富翁了,“我见他的时候,多少有点穷人在富人面前的不自信,他们经济再不好,也能买彩电,而中国人下馆子吃顿饭都吃不起。”
20多年后师生再见,已经是别样天地,“现在我们的人均收入倒也还比俄罗斯低,但综合生活质量,已经不比他们差了。”2012年上半年,胡锡进到俄罗斯出差,注意到了更真实的现状,“我们城市不比他们差,但农村跟人家还没发比。”胡锡进出身草根,知道社会底层的困顿,“弱势人群的社会基础保障,中国比俄罗斯差很远。”他的看法是,中国穷人多,完善社会保障需要时间。
要激烈地活
1989年从部队转业,胡锡进有两个工作机会:《人民日报》和中国机械进出口公司。他选了当记者,因为有自知之明:“我好冲动,性格中充满不安,”而记者是这个把这个缺点变作优点的职业。“想想看,在机关或公司大楼里对着上司冲动一回是多么后患无穷”,但能“冲动地”穿越巴尔干交火线,“是多么值得夸耀”。这指的是他派驻南斯拉夫时采访波黑战争时的经历。
进入《人民日报》后,胡锡进被分到国际部工作。这是个清水衙门,记者们能发稿的机会不多,都盼着能派到国外驻站。这是要论资历慢慢排队才有机会,新来者都得在办公室查三年资料。1993年年初,胡锡进才获得派驻南斯拉夫的机会。对于驻外而言,这算不得好差,既不能如驻欧美那样是国际新闻主力,也不能像驻中小国家宽松自在,巴尔干是个火药桶,纷争冲突不断,时不时就响起枪声,不出事的时候是边缘地带,出事了也发不出大稿子。胡锡进倒觉得合上心意,坐了三年办公室,他“渴望激烈的人生”。
离他开赴南斯拉夫还有三个多月,《环球时报》成立了,那是1993年1月3日。彼时《环球时报》叫《环球文萃》,隶属国际部,是个为国际部赚外快的菜篮子工程,头版选择经常是具有冲突、离奇或者娱乐性的软性题材,政治类议题,也多从“案”“记”“内幕”入手。“国际部的记者最穷,就想着办份报纸挣点钱给大家发,挪出一间办公室,招了七、八个人,就把报纸搞起来了,我去南斯拉夫之前没什么事,领导让我过去帮忙。”胡锡进编了第一个头版,内容是巩俐。更主要的时间,他跑出去拉广告,三个月拉来了十万五千块,“拿了不少提成,别人一个月挣100多块,我挣了1000多”。他好不得意,也很感慨,“太难了,到处求人,看人脸色”。他记得不小心划破手,为了拉广告,还骑着自行车横跨大半个北京城,“到西三旗的北京轮胎厂,结果还被人赶回来了。天热,一路汽车出汗,晚上手肿得跟馒头似的。当时想,这辈子再也不拉广告了。”
这是他第一次为《环球时报》工作,为期三个月。
临到出国,胡锡进一句塞尔维亚语也不会,他的方法是买来塞语课本,花12元钱从北外请一位一年级的学生对着录音机把课本通读一边,这是他的基础配置。高级一点的工具是《人民日报》技术部给了他一台386笔记本,一本WPS软件说明书和DOS大全,他揣着这些去了贝尔格莱德,不会开车,从没用过电脑,“感觉像空手走进都市的流民”。
他穿着廉价的棕色西装,白袜子,黑皮鞋,背着一个蓝黑挎包走在贝尔格莱德,唯一时尚的是他梳着着类似“披头士”乐队那样的长刘海,这也是中国1980年代中国文艺青年常见的发型,于胡锡进而言,却不一定刻意为之:他这个造型20多年来维持不变。
“刚去只能听懂房东说你好,”要生存就要“强烈爆发”,胡锡进不缺这个能力。“第一个月,我掉了十斤肉,每天不停学外语,电脑和开车,三个月后我能听广播,也可以熟练开车上路了。”
基本技能过关后,他立刻去了波黑。当时穆斯林和塞尔维亚两族正在交火,按照驻外纪律,去波黑采访必须得到编辑部的批准。胡锡进兴冲冲了写了一封长篇的申请书,第二天编辑部打回电话:波黑目前无大事,不准去。
上级不批准对胡锡进从来不是障碍,“现在不也这样吗,想干就别请示,不想干就假惺惺打个报告。”
胡锡进去波黑的动机并非写出好报道,“西方记者的血淋淋战地报道受到被中国读者崇拜,但中国当时几乎没有战地记者。”胡锡进要让自己像个记者,这些做法“有时过分,自作多情”,他自认当时正掉进理想主义里,受不了蔑视。
等到周末无须和编辑部保持通话时,胡锡进开车去了波黑。接近萨拉热窝时,他听到了噼噼啪啪的枪声,“第一个感觉不是害怕,而是差点没哭出来的骄傲。”
但他很快就要真的哭出来了。他采访了一圈,车子坏掉了,无法按时回到办公室,他擅自外出被报社发现。他装模作样地写了份检讨,连同采访来的稿子发回编辑部,以为功过相抵,30个小时后,《人民日报》驻外记者管理组打电话给他,严厉批评警告,稿件不予采纳,再写一份检讨,禁止他申辩,告诉他“想不通就接着想,直到想通为止。”
数年后胡锡进在自己的书中记录当年的心态:被打懵了。这一棍子带来的教训,比十几年背诵的纪律条文都要多,我永远记住了这疼痛,它成了我对这个世界最深厚理解的一部分——纪律是铁的,你不是什么都能做的,要想做,就得想办法抓住时机,如果硬往上撞就会被撞回来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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